她是《尼罗河上的惨案》里的奥特伯恩太太,她是《红与黑》的玛吉德小姐,她是《为戴茜小姐开车》的戴茜小姐,她也是《天书奇谭》里的老妖狐……
她是苏秀,中国译制片时代最美的声音之一。本月7日,苏秀与世长辞,享年97岁。
著名主持人曹可凡在社交平台表达了自己的哀思——
在那个火热的译制片时代,苏秀和上海电影译制厂的一众艺术家一起,让黑白电影有了生动的颜色。
苏秀籍贯河北省,年6月出生于长春。年起先后任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片组、上海电影译制厂配音演员和译制导演。年退休后在上海电视台和上海电影资料馆任译制导演。
苏秀曾为《彼得大帝》《孤星血泪》《红与黑》《影子部队》《继母》《伊利斯顿的儿子》《尼罗河上的惨案》等译制片配音,是一代人心目中重要的声音记忆。
配音演员之外,苏秀还担任多部经典影片的译制导演,代表作有《阴谋与爱情》《中锋在黎明前死去》《远山的呼唤》《我两岁》《天鹅湖》《虎口脱险》《冰海沉船》等。
尤其是一代观众记忆深刻的《虎口脱险》,苏秀作为译制导演,和其他艺术家一起完美呈现了这一经典喜剧。
苏秀阐明了自己对喜剧的理解:
“我认为喜剧的表演,不是去胳肢人,而是情节和情绪的反应与正常情况的错位,如在“审讯”那场戏,指挥家和油漆匠为了拖时间,以等待救援,大谈什么‘第一次世界大战,一共打了四年’,竟能引得阿赫巴赫也跟着拖着哭腔说‘四年呐,四年呐’。这时无论是配指挥家的尚华,还是配阿赫巴赫的翁振新都要以自己的真情实感去诠释人物,而不是故意去追求喜剧效果。”
《虎口脱险》能取得这么好的喜剧效果,首先是原片拍得精彩,也由于翻译徐志仁中文剧本的出色,影片的很多对白,就像相声一样。
她总结道:“《虎口脱险》能至今仍为观众喜爱,还由于那时我们演员组的班子最整齐,人丁最兴旺,我认为《虎口脱险》的配音,不单是尚华和于鼎的功劳,如果没有翁振新的阿赫巴赫,杨文元的大胡子,以至盖文源的歌剧演员……都会使整部戏逊色的。”
苏秀的声音端庄而饱满,情感丰沛。因为其极高的配音造诣,年9月,苏秀被法国*府授予“法国艺术与文学*官勋章”。
苏秀曾说:
“我在艺术界工作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拍过电影,也没有演过话剧。我的艺术生命是上海电影译制厂给我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上海电影译制厂就是我的娘家。我在工作当中学习了很多,从各个国家的影片当中;我们当年是把一部电影剪成二三百小段,然后循环反复地看,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画面,可以说是把它揉碎了看,从这个当中我得到培养、得到学习。”
关于配音,苏秀秉承着“你内心有东西,才敢停顿”这句话,配别人的音,也相当于演绎别人的*,配音前她对场景有自己的把控,所以作为一个演员,要有想象力,善于观察。
“作为一个演员,你不可能经历所有的事,配杀人犯不意味着杀人,就得看各种各样的人。”
年轻人熟悉的苏秀的作品,莫过于《天书奇谭》。年《天书奇谭》4K修复版公映时,苏秀曾撰文回忆当年的配音工作:
“根据老狐狸的形象和动作,完全像个旧社会‘跳大神’的,于是我就努力作出一副*皮大仙附体的样子,‘云从龙,风从虎……’很久以后有人介绍我时,还把这只老狐狸也作为我的主要配音作品。大家觉得配这部戏非常好玩,你笑我,我笑他,笑声不断,就像春节在开联欢晚会。”
年,苏秀推出了自己的回忆录《我的配音生涯(增订版)》,新报记者有幸和88岁的苏秀近距离对话,聊人生,聊配音,聊译制片。期间,苏秀抒发了对译制片的深厚情感。
新报对话苏秀——
长远看,译制片不会消亡
今年88岁的苏秀推出了回忆录《我的配音生涯(增订版)》,讲述那些银幕“好声音”的*金时代,“你们的喜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我一直认为,最好的译制片就应该让观众忘记我们的存在,让观众感到是原片演员自己在说中国话。”
除了小孩子什么角色都能配
自上世纪50年代起,上海电影译制厂译制的影片在影响几代人的电影认知和文化审美的同时,也催生了邱岳峰、苏秀、尚华、毕克、于鼎、赵慎之等一大批配音大师。
其中年出生于长春的苏秀是业内公认的上译厂“佘太君”,她在年9月就加入了上译厂前身——上影厂翻译片组,是为数不多戏路极宽的女配音演员。
作为元老级配音演员,苏秀60年来的配音作品达多部,译制导演的作品有《虎口脱险》《阴谋与爱情》《远山的呼唤》《天鹅湖》等多部。回忆起自己的那些作品,苏秀告诉记者:
“不管戏多戏少,每配一个不同的人物,就像经历一次不同的人生。我经历过女王、皇后的显赫,也品尝过小偷妻子、妓女的低贱,既做过纯情的淑女,也做过资本家恶*的情妇,还有作家、钢琴家、农妇……谁曾经历过如此丰富多彩的人生?我为此而迷恋我的工作,永生不悔!”
童自荣说过,苏秀和邱岳峰两位老师大概除了小孩子,其他各类型角色都不在话下,让苏秀觉得最有挑战的角色出自一部没有公映的内参片——波兰电影《修女院院长约安娜》,
“这是一部讲灵与肉的冲突的影片,片中的约安娜具有双重性格。对演员来说,这个角色是特别有挑战性的,虽然观众无从知晓,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让苏秀喜出望外的莫过于年在《化身博士》中为偶像英格丽·褒曼配音,
“早在新中国成立前,我就看过英格丽·褒曼的《卡萨布兰卡》和《战地钟声》,特别喜欢她那种深沉、质朴的表演风格,并深深为她的魅力所倾倒。那时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为褒曼配音,和自己心仪的超级巨星共同塑造一个角色。”
为配好偶像扮演的女招待艾维,哪怕是褒曼在片中一声短促而嘶哑的痛苦呻吟“哦”,苏秀都不马虎,“我为了掌握她这一声非常有表现力的‘哦’,不知道练了多少遍。唯愿褒曼的表演不要由于我的配音而逊色太多。”
最让影迷津津乐道的是苏秀为《尼罗河上的惨案》配的那个自命不凡的小说作家,“这类角色自然不能配得太老实了。缺少适度的夸张,释放不出那种神神叨叨的邪劲儿,角色就配砸了。”而她甚至把角色那种飘飘然、摇摇摆摆站不稳的状态都表现出来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译制导演就像电影“指挥”
上译厂的译制经典是几代人心中的美好回忆,缔造经典的背后是苏秀和同事们下的苦功夫,苏秀回忆:
“为了更好地理解原片,领导让我们多读外国小说,以便熟悉各国风土人情、各色人等的思维方式,那时候我们的学习气氛非常浓厚,不录音的时候,休息室里人手一本书。译制导演讲戏要把他理解的原片讲给大家听,大家参与讨论,常常一帮人坐在一起挖空心思讨论一两句话的翻译是否准确。这就是我们工作中学习的独特方法。”
为了让中文台词与原片演员表演贴切,让观众感觉就是外国演员自己在说中国话,“我们会把影片剪成两三百小段,接成循环,反复地看,通过这样反复细致的观摩来了解原片演员是如何诠释角色的。我敢说没有人会像我们这样看电影了,我们是把电影掰开了揉碎了地看。”
除了是优秀的配音演员,苏秀也是不可多得的译制导演,“译制导演如同一个乐队中的指挥家,他既不谱写乐曲,也不演奏乐器,但由于指挥对乐曲理解的不同、处理的不同,同样的一首曲子却会产生不同的演出效果。”
她也偏爱做电影的“指挥”,法国爆笑战争喜剧片《虎口脱险》就是苏秀以自己的指挥方式完美演绎乐曲的最好佐证,该片被视为中国译制片巅峰之作,朗朗上口的经典台词让众多影迷至今念念不忘。在她看来,一个好的译制导演应该知道怎么去组织演员、怎样去展现原片的风貌,于是她起用了生活中就爱斗嘴的尚华和于鼎为指挥家和油漆匠配音:
“《虎口脱险》的配音不单是尚华和于鼎的功劳,如果没有翁振新的阿赫巴赫、杨文元的大胡子、盖文源的歌剧演员……都会使整部戏逊色的。只有提高译制导演的水平,才能提高整个译制片的质量。”
振兴译制片是个太大的话题
配音网的网友曾在上海组织了一次聚会,把苏秀和当时还健在的尚华,以及从美国回来的施融等艺术家请来相聚,重启了已经淡出配音圈的苏秀的晚年“*金时代”。
“一方面译制片受冷落,我听说现在上海已经不怎么演译制片了,但是另一方面译制片的爱好者却很怀念我们。”苏秀和这些译制片“铁粉”的交往,仿佛一个漫长的约定,激发她写下了数十万字的回忆录,
“有你们的存在,才有这一切。这说明老厂长陈叙一带领我们上译厂这个团队所追求的‘还原原片’的目标是选对了的。观众喜爱我们的作品,就是对我们最丰厚的回报。那是多少金钱也买不来,任何奖项也代替不了的。我们曾经的辛苦、委屈,都不值一提了。”
面对曾经非常辉煌的译制事业如今陷入尴尬境地,苏秀说:
“现在很多年轻人认为译制片是没多少文化的老头老太太看的,高档影院的经理骄傲地说‘我们的观众都是白领,我们只放原版片’……但我认为这不是译制片必然衰落的理由。我曾问过好几位在欧美生活、工作过二十多年的朋友能否看懂原版片,他们一致回答,看一般生活片、武打片没问题,但对文艺片和有哲理的电影就不能完全看懂了。如果只求大概看懂故事,即使不懂外语光看画面你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苏秀仍看好译制片,因为世界上只要有不同语言存在就有译制片存在的理由,
“大多数人只有通过母语才能毫不费力地了解原片,才能领会语言细微之处的含义。振兴译制片是个太大的话题,从长远说,译制片是不会消亡的,正如翻译小说不会消亡一样,冰心老人有极高的外文修养,她本人就翻译过作品,可她还要看别人翻译的小说。”在她看来,译制片也分合格和不合格的,译制工作是艺术创作,配音演员要会塑造人物,不是光会说中国话就行了,“我相信当人们吃饱肚子后,还是会回过头来寻找珍馐美味的。”
真正的中国好声音
苏秀老师走好!
撰文/新报记者王轶斐仇宇浩图片来源/中国配音网新民晚报等值班编辑/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