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张瑾华
《追月》中何赛飞饰母亲,在试妆。
著名作家、浙江省作协主席的小说单行本《过往》出版数月,上了各种榜单,读者反响热烈,由《过往》原著改编的电影也已开机,正在拍摄中。
雨过天晴的周日下午,在杭州体育场路弥陀寺公园内的晓风书屋明远书房,一场主题为“《过往》皆人间”的钱报读书会上,艾伟和嘉宾、著名评论家王侃、夏烈一起,又以一种直来直去的坦率,就《过往》种种,从文学之内到文学之外延伸着,2个多小时的交流,我们似乎看到了文学能带给我们的丰厚的人间现场和精神内核。
在古雅敞亮的明远书房,艾伟跟钱报读书会的朋友们交流了少年时代文学对他的影响。
“我读小说读得很晚。我在春晖中学时才开始读小说,读的第一本外国小说是《牛虻》,印象中这部小说情感激越,又有巨大的戏剧性。我被小说所表达的生命的高贵和革命的情怀迷住了,牛虻和父亲、琼玛等爱恨交织的关系,令我惋叹。这部小说很契合我血液里的东西,也唤醒我对小说的阅读兴趣。
“我被评论家们称为是弗洛伊德主义者,利比多主义者,一直以来我对人物的潜意识行为感兴趣,我关心人心像宇宙一般广大、谜一样的领域。在《过往》和《妇女简史》这两本小说中,我觉得自己没有丢掉这种关心。”
艾伟在现场分享了《过往》出版以来,他与读者的种种互动。
他谈到,作家的作品完成后,作家说了不算,他最开心的事是读者跟他谈到这个作品的感受,读者的视角往往是作者一开始并不曾想到过的,读者对作品的阐释及发现会给作家带来新奇。
“有个读者对我说,你的《妇女简史》写的就是女性解放的故事。我一想,也对呀,但我写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的。这也是作家写作的乐趣。小说有自己的智慧,它往往比作家走得更远。”
在现场,也有阅读艾伟作品多年的读者表示,艾伟近期的写作,似乎与他前期的《风和日丽》、《爱人同志》等有了不一样的风格,对此,艾伟回顾自己创作的历程,坦言道,他的写作有过一个阶段性停顿,他有一种清醒的意识:就是写跟之前的自己不一样的作品。他要的不是在原来的作品队列中再多几部,而是不一样的那一部。
艾伟说,以前写作时,野心很大。
“以前我想在写作中概括这个时代,要为这个时代命名。时代在变,时代意志在变,但我始终相信小说是一种有智慧的文本,任何艺术其实就是戴着镣铐跳舞。我现在把写作的野心降到最低,认认真真写好每一笔,写好每一个人物,讲一个有意味的故事,尽可能让小说在情感和物质部分打磨得丰富多义,这样或许会出现新的别开生面的面貌。”
这是生于年代中期的作家艾伟对多年写作的一次审视,也是一次重新出发的表达。
也可以说,艾伟一直执着地在路上,在时代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晓风书屋明远书房的钱报读书会现场。
艾伟说,《过往》从体量上看,不太长,是一本“小书”。
令艾伟欣慰的是,他新近的几本不算厚的新书《妇女简史》、《过往》等,似乎喜欢的读者很多。有一位读者跟艾伟说,你在《过往》中写的人物,每个人物我都能记得住,连书中的两个门卫也都记住。
对此艾伟说,读完小说,几年后我们可能记不住故事,但可能会记住小说中的人物。所以小说家还是要向读者贡献人物。人物能活在读者的脑子里这一点很重要,同时考验作家的功力。小说人物有独特的个性,要书写独有的“这一个”,同时在普遍意义上能得到读者的共情,并且这个人物还需要有可供阐释的空间。
艾伟说,小说中的母亲,她身上有一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气质,她野心勃勃,入戏很深,同时逃避对孩子们的养育责任,是一位看起来不称职的母亲。但同时她又不失可爱,很有魅力,天生有一种被人原谅的气质。我写的这位母亲同我们所受的教育中的“母亲”不一样,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母亲是仁慈、牺牲、奉献的一个符号,几乎是神圣的,一个半神格化的形象。
“当‘母亲’这个词从概念的意义上落实到个体时,就是一种人间生活。天底下每一个母亲都是不一样的,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各有其优缺点,表达爱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中的这位母亲还是有意义的,我至少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母亲的形象,是现在的文学谱系中比较少见的。”艾伟说。
“现在电影制作方选择何赛飞扮演母亲,很合我意。作为演员的何赛飞身上有一种很另类的气质,一种情绪突然失控的气质,是一位极具爆发力的好演员,我觉得她和小说里的母亲气息非常合拍。有一位读者告诉我,他读小说时,母亲的形象让他想起何赛飞。我听了还是蛮吃惊的。这位读者不知道《过往》要拍成电影。”
当作家隔了十多年还对一个人物念念不忘时,可以相信这个人物肯定是有意义的。
艾伟说,如他“后记”中所述,《过往》是有原型故事的,10多年前的一次饭局上,艾伟就听说了一个朋友讲述的她母亲的故事,这个故事触发他写这个小说。
艾伟认为,日常生活中的故事是没有逻辑的,要写进小说,很难令人信服,但细节是有用的。比如小说中有个细节,母亲是个大方的人,一路上对家乡的“粉丝”们散财散物。母亲当时是家乡的金凤凰,80年代越剧风靡大江南北,乡亲们人山人海迎接一个“名伶”到来,盛况空前,从车站下来到她家,母亲起码要花上1个小时。她把钱和吃的都给路上遇到的人了,自己回家时就两手空空。这个细节被艾伟写进小说了。
“我经常碰到一些人,说我的生活本身就是一部小说,其实不是这样,真实的生活若原原本本写进小说反而缺少说服力,小说本质上是虚构的东西。虚构和现实是两回事。当小说世界一旦起动,是有自身的运行逻辑的,小说家貌似在书写现实生活,实际上都是虚构的产物,虚构一个和现实生活平衡的小宇宙。”
艾伟说,《过往》写的就是人间生活。母亲曾经“奔月”,逃离日常生活,但她最终要回到我们的芸芸众生所需要解决的情感、血缘、亲情、伦理等人类的基本问题。无论你一生中过得多么荒唐,你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些基本问题。中国人有自己表达情感的方式。中国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很有意思,有时候甚至粗暴的,比如小说中秋生和夏生兄弟俩,他们爱着彼此,又经常恶言相向。这种情感方式特别有戏剧性,常有瞬间爆发的时刻,因而特别饱满动人。
《追月》剧照之一。
著名评论家王侃是艾伟作品的资深阅读者,也是研究者,一直在